不与君言(莫名全文看简介和置顶)

all澄】 来自莫名其妙的明天 30

OOC预警   演员设定+穿越至原著设定

拆官配预警  含双壁羡澄 其他的看情况

设定《魔道祖师》是电视剧,演员演的,剧里剧外人物可能私心有性格出入

设定名是演员,字是角色【如江澄是演员,演的角色是江晚吟】

江澄会有间断性穿越进剧本的设定,即穿越回原著

看好cp再进

可能借角色之口会有我个人对角色的看法和解读

ky退散

给您一点退出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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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了,小可爱们。

本节轻松愉快很欢脱大概?

大概是双壁主场。

 睡前+课间+每个周末的半个下午写出来的,能用手机的时候再誊上去,我太难了,我是个难人。

 

 

 

殷都,亦逾城。

江晚吟蹙着眉头把翻过了的杨氏典籍都放到一边,他还是没理出什么头绪来,殷都杨氏以擅制伏魔器鼎闻名,对异兽似乎并无研究,祖上关于豢养或者捕猎异兽的记载也不多,到底是哪里引得蠃鱼如此怨念?

“晚吟,”蓝曦臣怀里抱着蓝忘机,走到他案前来轻声道,“歇一会儿吧。”

江晚吟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平时这个时辰他该是在校练场巡视弟子们操练,今日却坐着看了大堆冗杂的文书,确实不太舒服,但是越早解决这件事情他就能越早回去,于是摆摆手,“不了,我再看看。”

“晚吟不可。”蓝曦臣腾出一只手来按下他又要翻开书页的指尖,神色认真,“我见过了杨宗主,蠃鱼既死,水患已除,后续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已经看了许久了,稍作歇息才好。”

“晚吟听话。”

“......”江晚吟一听这四个字就知道蓝曦臣又要开始念叨自己了,轻咳一声道,“我只是想快点回云梦,阿澈一个人在家不好。”

“娘亲,”蓝忘机闻言鼓着张小肉脸,“吃饭。”

他先前受了江晚吟‘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的训,本来是一直不出声,安安静静地在蓝曦臣怀里趴着的,只是听到江晚吟执意不休息才敢出声,然而江晚吟被他一声‘娘亲’叫得眉头蹙得更深了。

“忘机饿了,晚吟就当帮涣的忙吧。”蓝曦臣轻轻地拍拍怀里的弟弟,“江小公子对宗族事务很是娴熟上手,魏小公子也很能帮得上忙,晚吟不必担心云梦。”

“他饿了你让他吃就是了,我能管他什么。”江晚吟也很信得过自家徒弟,只是不想在殷都多待,他后面可还有许多大事要安排,何况他完全不明白蓝忘机饿了关自己什么事。

“晚吟,”蓝曦臣笑着解释道,“你不吃饭忘机是不能动筷子的。”

“....为什么?”江晚吟茫然。

“蓝氏祖训如此,万事父母长辈为先。”

.....规矩真多。

江晚吟瞥了眼窝在蓝曦臣怀里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蓝忘机,“.....你陪他吃不就结了。”

“晚吟忘记了?”蓝曦臣眨眨眼,哑然失笑,“涣是忘机的兄长,是平辈。”

江晚吟原意是左右蓝忘机现在已经把蓝曦臣当父亲了,陪他吃顿饭又不会怎样,谁知道蓝曦臣这么一本正经。

“.....娘亲。”蓝忘机攥着自己小手,想要他抱抱可是又觉得他不喜欢自己,兜兜转转了半天还是在为之前的事情认错,“忘机知错了,娘亲别生气。”

江晚吟看他低着头委屈巴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杏眸一恍,蓦地想起自己的幼年,那最开始小心翼翼地讨要父亲的怀抱时被冷落的委屈,到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勇气去试的敏感。在魏无羡没有来的幼年时光里,他总是一个人,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的地方。

江晚吟沉默少顷,站起身,对蓝曦臣轻轻点头示意,伸手抱他过来,“给我吧。”

怀里的小团子半是迟疑半是欣喜地眨巴眨巴眼睛,伏在江晚吟肩头小声地试探道,“.....娘亲。”

江晚吟默默给自己顺了口气,然后伸手安抚性地轻拍小孩子软成一团的身子。

然而要江晚吟应蓝忘机是不可能的,他最多容着蓝忘机胡叫罢了。

他照顾起来倒是比蓝曦臣熟练得多,其实蓝曦臣比蓝忘机大不了多少,说他心细温柔是真,但是照顾幼子也许真的没多少经验。

蓝曦臣伸手捏了捏弟弟的肉圆脸,“到娘亲怀里去了就不能再闹腾了,嗯?”

“别乱捏,”江晚吟抱着怀里的团子躲了躲,“捏多了容易合不上嘴,尤其他这么爱吐泡泡。”

江晚吟从前带金凌的时候,事无巨细,无微不至,莲花坞里大小医书翻遍,奶娘也是尽着好的要,擅小儿病症的医师更是不能少,他以前也爱捏金凌的脸的,后来被老医师提醒了小孩子的脸捏多了嘴巴容易发育不好,那段时间金凌又爱吐泡泡,吓得江晚吟回回见着都要让他把嘴闭上。

蓝曦臣闻言忙停手,他是觉得弟弟现在圆嘟嘟得可爱,忍不住要上手捏一下,“涣倒是第一次听说。”

“也不是一点都经不得捏,”江晚吟抱着蓝忘机在饭桌前坐下来,“但还是少动他的好,小孩子脆弱得很。”

蓝曦臣难得有插不上话、了解不深的领域,仔细看了看自家弟弟嫩乎乎的脸,好在自己当年也不大,也不会无故去捏弟弟,只是忘机现在可爱得紧,不能捏真是可惜。

不知道泽芜君心里在想什么的江晚吟已经用灵力温了有些凉掉了的红枣米糊,舀了一勺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确定可以之后把勺子塞到蓝忘机手里,“拿好。”

“娘亲,”蓝忘机的小肉手握着勺子,低头抿了几口之后可怜兮兮地扒拉着碗里不甜不咸的米糊糊,“奶。”

“......”江晚吟要去端茶盏的指节僵住,沉默之后偏头向蓝曦臣确认了一下,“你记得蓝忘机几时断的奶么?”

蓝曦臣试图回忆一下给他个回答,可是年代实在太久远,何况他自己那会儿也不大,哪记得到这么多,只得摇摇头,“怎么了?”

“谁家孩子这么大了还要吃奶的?”江晚吟眯了眯眼,“怕不是你蓝氏的长辈惯着他。”

“大概是没有的,”蓝曦臣被他看得感觉自己真的像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是蓝氏的长辈对他们二人从来寄予厚望,娇惯却是不可能的,于是温声同他解释道,“该是因为晚吟这个‘娘亲’在,忘机爱娇。”

江晚吟闻言差点没把蓝忘机摔地上。

蓝曦臣眸中也有几分怀念,“其实忘机幼时很黏人,整日跟着我这个兄长不放。”

“后来被叔父讲过了就不再那样了。”

“再后来就是晚吟熟知的忘机了。”

蓝忘机虽真不喜欢那不甜不咸的米糊糊,但其实忍一忍也能咽下去,只是娘亲就在眼前他忍不住要撒娇,他发现比起父亲他还是喜欢娘亲多一点,娘亲身上有花花的味道,他昨夜睡觉的时候都梦见莲花池了。

江晚吟蹙着眉听完蓝曦臣的话,往怀里的奶团子看了一眼,看见他小动物似的乱拱,小鼻子也时不时吸一吸嗅一嗅,“......你做什么?”

“娘亲好香。”小团子把江晚吟身前的衣襟蹭得皱巴巴的,小脸本就肉多,缩在那儿更是挤出一圈儿婴儿肥来,奶声奶气的,看得江晚吟也没法儿冲他板脸。

江晚吟‘啧’了一声,道他是为了撒娇故意胡扯,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从自己乾坤袋里摸了两颗乳糖块出来,“把饭吃完再吃。”

蓝忘机点点头,然后抓着小勺子乖乖地吃起米糊糊来,动作倒是不急,也没有声音,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好孩子。

“晚吟受累了,”蓝曦臣看着缩在江晚吟怀里的弟弟,他倒是不记得忘机幼年几时吃饭还要人监督了,“忘机似乎比涣记忆里的更爱娇了。”

“还好,他不算闹腾了,”江晚吟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你是不知道金凌那小子,他这么大的时候成日就知道哭,我一不在他跟前就闹,谁也止不住,厉害的时候能把整个莲花坞翻过来。”

“你领他回云深去之后记得小心照看。”

“百日咳,喉痧,脑热一件不落的防着。”

“哭了就不能喂东西,否则要呛着的,他自己走路也得跟着,省的哪里磕了碰了。”

江晚吟事无巨细地叮嘱,时不时看看怀里的小家伙吃到哪儿了,有没有弄脏嘴巴,蓝曦臣看着他,听着他说这些,心里软成一朵云似得,却又酸涩,他在想当年,晚吟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照顾金小公子的时候,被一大堆宗务缠身还耐着性子哄小外甥的时候,看完了账本还要一本一本翻医术的时候,他要是在就好了。

大概对着金小公子也是一样的吧,晚吟眉间的千秋雪都化成绵绵春风一般,指尖凑上去,必能触到暖心却不灼手的温热,像柳絮轻软的在三月的春光里若隐若现,落在新抽的嫩芽尖儿,像春鲤欢脱地震破了初春最后一寸薄冰的残破,探头和暖风里第一只远道而来的蝴蝶叙旧,他是如何三生有幸,踏过了晚吟的秋和冬,见着了一整个春拢在一起的醺人暖意,听到了所有夏夜里可爱的窃窃私语。

明明说是很嫌弃忘机来着。

蓝曦臣看着江晚吟,觉得他也可爱的紧。

眼见着蓝忘机的小碗见了底,江晚吟双臂环着他,伸手把乳糖块的油纸拆掉,拆到一半觉得那糖太大了,一次性吃太多不好,干脆就着油纸把它掰成两小块,听见怀里的小团子不满似得咕哝了一声,怕他闹起来,俯身轻声哄道,“给我吃一半好不好?”

蓝忘机眨巴眨巴大眼睛,奶兮兮地吹吹江晚吟的手指,然后伸出小手拿了那瓣大些的递到江晚吟唇边,“娘亲吃这个。”

原来是怕他掰糖的手疼......倒是比金凌听话点儿。

江晚吟也不扭捏,小孩子少吃点糖是好事,于是腾出只手摸摸他的头表示嘉奖,抿了他递过来的糖块,把油纸上剩下那瓣小些的塞进小家伙嘴里,一抬眼才发现蓝曦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不知怎么那素来温和的眼眸似乎还有些委屈,拧一拧都要出水来似得。

“晚吟好生偏心。”蓝曦臣看着缩在江晚吟怀里惬意地吮着糖块的自家弟弟,乖倒是乖得很,他却总想把人抱出来。

“.....”江晚吟含着糖白他一眼,“少添乱,我还没和你计较,让你好好养病你不听,这千里迢迢的又来做什么?”

“晚吟……”

“别告诉我你伤已经好全了,”江晚吟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嘴里的糖块,“江溢每日都要来和我回禀情况,别想蒙我。”

“……”蓝曦臣顿了顿,随即摇摇头,“涣若是说,来寻晚吟是为了治病呢?”

“晚吟不在身边,涣自觉病得更重了些。”

他的心上人独自涉险,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在心间却偏不在眼前,他也只有追来了,来看心上人星月静栖的眉眼,牵住心上人单薄微凉的指尖,方得一寸心安一分慰藉。

“……我看你该回云深待着,”江晚吟别开眼,“跟蓝先生重新学蓝氏家规。”

“涣已经回过云深了,”蓝曦臣放下指间的茶盏,轻声一字一句道,“在来见晚吟之前。”

江晚吟一开始没觉出那话有什么,一言不发,将那字句咀嚼过两遍之后蓦地转回脸来仔细看他,目光触及他明显血气不足的俊脸,眼下点点淡青色更是昭示着倦色和疲惫,似乎是比自己走时最后一次见他还要糟糕了,他一路从云梦到殷都,算上除祟的时日总共要用七八日,蓝曦臣从云梦回了姑苏,又从姑苏追到殷都,竟然只比自己晚了一日,一路上必定没有怎么休息,自己先前竟还要他照看蓝忘机,实在是强人所难,可他又何必眼巴巴地赶过来……

江晚吟又是气又是无奈,最后只得闷闷道,“你回房歇着吧,蓝忘机我带着就行。”

“涣没事,见到晚吟就什么都好了。”蓝曦臣眼底一恍才发觉江晚吟已经觉出不对,再说话言语间已经有欲盖弥彰之色。

“你好什么好,”江晚吟抱着怀里还在吮糖的乖宝宝蓝忘机起身,“脸色那么差。”

蓝曦臣难得哑然,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摇摇头,“涣只是回云深交代了些事情,晚吟不必紧张。”

“你少蒙我,起来。”江晚吟自然不会信,腾出一只手去拍他,这一拍力道并不大,几乎可以说没有力气,可蓝曦臣竟是蓦地浑身一紧,背上白衣随即有零星血迹缓缓蔓延,逐渐扩散,江晚吟僵着指尖愣在原地-------

蓝氏家袍繁厚,若是有什么伤处能从肌肤层层透血染到外袍上来必定伤的严重,可他记得乱葬岗一役蓝曦臣并未伤过脊背,他是在哪里又添了新伤?

“娘亲,父亲……”蓝忘机自然也看到了,一双琥珀大眼睛眨巴得有几分慌乱。

“蓝曦臣。”江晚吟板着脸,语气也凉下来。

 

 

 

 

 

 

 

 

江晚吟看着蓝曦臣本该光洁无瑕的背上那皮开肉绽的三道戒鞭血痕,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伤药,他真的很想骂眼前这个傻子一顿,可是目光触及那血淋淋的三道伤痕,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喉间哽着万般难言的酸涩。

蓝忘机坐在摇车里,悄咪咪地扒在护栏上露出两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房间里一言不发的‘双亲’。

“......”江晚吟最后还是坐下来,用刚刚着人拿进来的毛巾和热水一点点清理蓝曦臣背上的血迹,那伤处的皮肉翻开得实在厉害,他甚至不敢靠的太近,怕蓝曦臣吃痛,“你和蓝先生说什么了……他要这样罚你?”

“涣作为一宗之主,多日辞家不归,堆积宗务,错一也,”蓝曦臣却不觉得痛,他只觉得晚吟的指尖轻得像羽翼,他一路强忍的痛意和倦意都在晚吟的指尖下消失殆尽,无怨无尤,“无故擅闯江氏,擅动结界,有违蓝氏家训,有违仙门之法,错二也。”

江晚吟手下微微一顿,“我都未同你计较,蓝先生倒是舍得。”

“叔父一向刚正不阿,”蓝曦臣只是轻笑,“是涣该的。”

“....还有一错呢?”江晚吟放下已经整个浸红的毛巾,打开伤药瓷瓶的塞子,瓶口小心地靠近伤处,轻轻抖落些许药粉。

“......”蓝曦臣沉吟一息,却是摇头,“涣不认这个错。”

江晚吟指尖蓦地停住,似有所感。

蓝曦臣回过身来,覆上他停在半空的手,将他的指尖握在手心里攥紧,“关于晚吟,涣此生不认错。”

这是江晚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蓝曦臣。

大厦将倾的决绝和飞蛾扑火的悲烈。

江晚吟不敢想他到底还为自己做了什么,或者说,他还打算为自己做什么。

他眉眼间递来十里春风一场微雨,江晚吟不敢承也不敢接,只默默抽出手,将蓝曦臣的身子掰回去,哽着喉咙一言不发地继续替他上药。

“晚吟,你厚此薄彼。”蓝曦臣顺着他的力气转回去,闭上眼,沉沉地低语。

“……”江晚吟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厚此薄彼?”

“晚吟肯救他,不肯救我。”

“晚吟从来不肯救我。”蓝曦臣的语气淡而浅,仿佛在说一句诗文里的节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如何苦涩又如何委屈,他只是不舍得,他连稍重一点点的语气都不舍得。

“……”江晚吟自然知道蓝曦臣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沉默地放下伤药,将纱布和绷带仔细地覆盖缠绕。

“晚吟肯救他,肯让他再回到莲花坞,”蓝曦臣轻声问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晚吟,我呢?”

“……你?”江晚吟站起身来,将绷带绕到他身前,指尖捻着要打个结,蓝曦臣依旧温柔却不依不饶,向来君子端正的泽芜君,在此刻显出几分少年青涩温柔的稚气来,他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只能干巴巴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涣已经万劫不复,”蓝曦臣捉住身前打好结刚要离开的手,回头看着心上人一下一下轻颤的睫,语气沉沉又满含期翼,“想要晚吟的余生。”

“晚吟,到涣身边来,好吗?”

其实蓝曦臣已经走了很远,走了很久,走了万水千山,走了天涯海角,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只要晚吟肯往自己这边走一步,一步就好。

只要这么一步,“我”就不再是“我”,是“我们”。

长夜孤枕,他入了相思门,陷了迷魂阵。

他无处可逃也不愿意逃,他只想与心上人并肩,白头偕老。

江晚吟被那眼神看的心慌,他别过头去,“你不需要我,你还有姑苏,还有蓝氏,你明明最是处变不惊,最……”

“晚吟,这些话你自己信吗?”蓝曦臣的目光追过去,一刻也不肯离开他的脸,“涣有姑苏?有蓝氏?同为一宗之主,晚吟真的不懂?”

他又怎会不懂。

与其说蓝曦臣有姑苏,有蓝氏,倒不如说是姑苏和蓝氏需要他,需要一个能担大任能承大业的主人,身在高位,他有的一切也就不是他自己的,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他做的一切决定,又有几分代表自己真实的心意?

江晚吟坐在云梦的主位,蓝曦臣执掌姑苏的大权,每走一步,又哪里不是瞻前顾后,左右思量的呢?那个位置代表的是最高决策,却也是最紧的束缚。

而你居然冒险为他走到这里,做到这个地步,他虽不妄自菲薄,可是自觉不值得你这样做。

江晚吟试图整理出一些现实问题,试图让蓝曦臣明白,他们之间绝不是想就能的,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也许并不比他和魏无羡之间的少,“蓝曦臣,我....”

“因为魏公子无家可归了,太可怜了,晚吟就留着他,”蓝曦臣把他的手贴到胸口,“那晚吟也可怜可怜我,留着我好吗?”

手心下的肌肤温热细腻,他素来微凉的指尖被烫到一般不自觉蜷缩起来,“我留着他是因为我不管他他就要死了,你不要闹了,听我……”

“晚吟又怎知涣不会死?”

江晚吟没想到他顶着一宗之主的身份,扛着大家宗族的生计还敢说这种话,他转过头来看蓝曦臣,看进一双痛苦又克制的眼。

“涣必定心死。”

江晚吟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明白。

也只能是心,不能是别的了。

蓝曦臣顶着肩上的重担不能放,在任何人面前总是云淡风轻,尤其在江晚吟面前,他不愿意江晚吟替他担心,不愿意江晚吟扛着云梦的同时还要为自己分担,他们同为宗主,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也都不想麻烦对方,不想做对方的镣铐。

他喜欢你抬首看他时清晰锐利颌角线,你清瘦的指节顺着那道窄窄的骨骼滑过,支在脸侧,他喜欢你垂眸时睥睨众生的冷意,高傲骄矜和不容抗拒都在那方明净的秋水里。他喜欢你,所以眼里世间美好的一切都是你,凉风起是你,红枫落是你,水面荡漾起涟漪是你,黛瓦青墙落细雪是你,他指尖棋子敲落的灯花,东施效颦你剑尖闪过的光影,他唇间五音六律十三徽,意图模仿你檐下轻响的风铃。

他喜欢你利剑在握,敢缚苍龙,喜欢你长鞭挥落,纵横烈火,他喜欢你的锋芒和耀眼,仿佛此生不需要踌躇,不需要回头。

而他贪心地希望……那些你藏在锋利言语和傲然面容下的温柔和笨拙都给自己。

他希望你记得回来,记得你们还欠着一盘漫长的棋局,一个还未确切的答案,一段隔世的真情,他希望了这么多,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爱成为你的负担。

蓝曦臣突然有些想笑。

他原是比不上魏无羡的吧。

他的剑向来不无所顾忌,他每一次出剑,每一次斩杀,都带着考量,而魏无羡不同,他的剑可以为了江晚吟无所畏惧的落到任何人任何事身上,可以不管不顾地把江晚吟护在身后,可以有随时粉身碎骨的觉悟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而他蓝曦臣,连爱都只能爱得这样克制又可怜。

连和对手比较,都要掉价地追加一句是“心会死”,而他人不能死。

在魏无羡可以为江晚吟赌上一切,倾其所有的时候,他蓝曦臣就算再怎么不甘,也做不到。

赌上一切,对蓝曦臣来说,太遥不可及,太奢侈了。

不是晚吟不肯救他,是他不值得晚吟救。

晚吟这样骄傲的人,要他这样一个束手束脚又不能倾情以赴的人作甚?

“……你会想清楚的。”江晚吟望着屋里摇晃的烛火,他知道蓝曦臣会想清楚的,会想清楚蓝家和自己,到底哪边更重要,会想清楚,他身上维系的是一方大族,容不得他任性,江晚吟俯身,轻声地哄孩子一般,“回云深去吧。”

这句不知算道别还是结语的话散在晨风里,飘落在蓝曦臣耳边,趁他怔忪的瞬间,江晚吟飞快地掐了个迷梦咒。

蓝曦臣太累了,他伤得这样重,他需要休息,比起一直看着自己,一直牵着自己,他需要的是更现实更务实的东西。

一些他永远给不起的东西。

蓝忘机坐在摇车里,他并未听懂两人的对话,只是迷糊朦胧地感觉到气氛不太愉快,他看着江晚吟盛满细碎思绪的细眉,眉尾似乎都要拖出远山愁云,他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话想讲,可是他记得娘亲要自己乖乖睡觉来着,于是扒着护栏犹豫。

江晚吟坐在床榻边,凝视着蓝曦臣苍白的面容,其实他们还有一盘棋,只是那盘棋,大概是到此为止了。

蓝曦臣到他身边来,他是不肯的。

那样显得他多自私啊。

相比你放弃一切到他身边来,他更愿意你是那个处变不惊,掌握大局,惊才绝艳的蓝大公子,永远得体,永远淡然的泽芜君。

爱到撕心裂肺、天崩地裂这种事,不适合你,也不适合他。

他还有一场无人知晓的惊天风浪,狂风骤雨,他想自己挡了。你是他生命里难得一见的深情与真心,纯洁又干净,他希望你不要过来,他不能再欠你的了,再欠着,他这短短的一辈子怕是没法还清了。

你那么好……他多少还是觉得,你得要个柔软的,温和的,愿意等你回家,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的人,余生的天地里只有你一个人的身影。

而他真的给不起。

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他还要一个一个收拾掉觊觎云梦的氏族,他还要在世家之间走很多趟,他还要周旋很多人很多事,喝掉很多杯酒,闯很多道生死,那些安静温柔的岁月,他给不起。

江晚吟替他将被褥掖好,从乾坤袋里取出来之前江溢给自己的密信,最后一次确认过纸页所书,瞥了眼摇车里缩成小小一团但还是没藏好露出个发髻揪揪的蓝忘机,“......你自己待一会儿吧。”

江晚吟蓦地收紧手里的书信,用灵力将其捻成粉末。

而蓝忘机一句糯糯地‘娘亲’还卡在喉间尚未喊出,只来得及看见他推门离去的背影。

 

 

 

 

 

 

 

云梦,莲花坞。

“舅舅怎么还不回来啊,”金凌坐在椅子上晃着腿,“不回来就算了还一个信儿也不给,真叫人担心。”

“有蓝忘机跟着你怕什么,”江澄仔细地看着手里的阵法图,不咸不淡道,“你有空不如回金麟台看看,你是不是十天没回去过了?”

“我前天才回去过!澈哥你什么记性?”金凌不服气道,“而且我虽然人没回去但是宗务一点都没落下!”

“是是是,金小宗主最厉害最称职,”魏婴坐在江澄旁边,用笔沾了朱砂在宣纸上圈圈画画,头也不抬,“什么时候把飞鱼九鼎阵练好了给我看看?”

“你!”金凌被堵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猛地站起来,指尖在两个人之间晃悠,“你们!”

“别闹了,”江澄终于抬眼看他,确认了一遍门上的隔音符纸和地上的迷途阵法尚在运转方正声道,“你的部分做完了没有?”

“早解决了,”金凌这才敛了脾气乖乖坐下来,但嘴里还是不满道,“澈哥你们俩天天在这儿研究这个大事研究那个大事,分给我的事情却简单得不行,能不能相信我一点儿?”

“错了,”魏婴似乎终于理出了头绪,勾完最后一道朱砂,蓦地扔了手里的笔,伸了个懒腰之后歪在江澄肩头,懒懒道,“你那部分是恰恰是非你不可,谁也代替不得。”

“何况你那部分一点都不简单,”江澄没推开魏婴,他们两个这些天都忙坏了,魏婴已然替他担了不少,“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莲花坞,也就你能来往进出还不惹人怀疑-----传送符拿好没有?”

“放心吧澈哥,我收的好好儿的,就等你开口呢。”金凌拍了拍自己的乾坤袋。

“收好就行,那传送符我改了不下百遍,总算是精准了些。”魏婴摆摆手,整个人已经歪进江澄的怀里,“可别把你和魏无羡送到哪个荒郊野岭去了。”

“送到荒郊野岭我也会自己带着他去眉山的。”金凌蓦地握紧拳头,“我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给那些想对舅舅不利的人。”

魏婴眨眨眼,“要是真到了荒郊野岭,第一件事是想办法联系你清哥我,别自己乱来。”

“我哪有那么没用?”金凌鼓着腮帮子,“我自己也能带魏...”

“好了好了,他逗你的,”江澄一只手捂住魏婴的嘴,另一只手伸过去拍了拍金凌的肩,“他的传送符改的很准,别怕。”

“哎呀,澄澄这么信任我?”魏婴轻吮了他手心一口,在其蓦地抽离之前覆上去牵住,整个一唯恐天下不乱的捣乱样。

“该改口了,”江澄嫌弃地瞥他一眼,“到时候别叫错。”

“怎么会叫错呢?你师兄我记性好的很,不至于连个台词都记错。”魏婴又亲了一口,垂眼一刻,再抬首时瞬间换上副阴鸷沉迷的神情,“阿澄......和师兄在一起好吗?”

“你确定魏无羡会讲这种台词?”江澄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吧唧’过去,力道却轻,“恶心。”

“我觉得他会,”魏婴保持着那个神态贴近他,低声诱哄道,“师妹考不考虑加个吻戏,毕竟魏无羡肯定对师父做过了。”

“我考虑……加个打戏,”江澄冷哼一声,凉凉地看着他,“我觉得师父肯定对魏无羡做过了。”

“哎呀,师妹好狠的心,”魏婴回归自己的表情,不依不饶地耍赖道,“师兄不管师兄要加吻戏!”

“闭嘴!”

金凌看了看江澄又看了看魏婴,“......我不想在你们这儿待了。”

“孩子大了,留不住了。”魏婴造作地抹着一滴眼泪也无的眼角,然后干脆利落地转折,“慢走不送。”

“……”要不是看在江澄的面子上金凌真的想和他单挑,虽知自己不是魏婴的对手却也想解一解心中的闷气才行,然而看到面前两个人都含着倦色的面容,知晓大家都是为了舅舅,为了莲花坞,他跺了跺脚,径自推门离去。

唔……阿凌真的好想舅舅啊。

待他出去脚步声都远了,江澄掷了张新的符纸贴上,无力地揉了揉额头,多日不眠和忧思过重的疲惫感齐齐涌上来,魏婴心疼地扶他靠进自己怀里,“睡一会儿?”

江澄摇摇头,拿起他刚改好的阵法图,仔细看过朱砂的勾画批注,魏婴也不多劝他,只想着什么时候回一趟现代,带澄澄出去散散心,这一天天的在莲花坞忙着,人都要闷坏了。

江澄看罢他改的结界和阵法,觉得可行,然而心头的沉重忧虑始终散不去,“若是阿凌知道我们在骗他,将来会不会恨我们?”

“......管不了那么多了,”魏婴圈住他,掂量着手里又瘦了的腰身,轻声叹息,“他的路还很长,我们本就是过客。”

“至于师父......我想金凌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江澄轻轻点了点头。

如同师父只将秘密与他和魏婴知会了一样,他和魏婴也有秘密,要让师父知悉。

但不是现在,何况这个秘密,也许永远无法由他亲口告诉师父。

“你还是赌魏无羡?”江澄敛了心绪,抬眼去看魏婴。

“那师妹还是赌蓝曦臣?”魏婴轻笑,捻起他的发丝,在无名指上绕了个环。

江澄挑挑眉,“我倒不是赌他,我只是觉得他更好。”

“没关系,”魏婴摩挲着指间的发丝,“正好,我们俩一人一次机会。”

“可惜不知道我们俩谁输谁赢了,”江澄哼唧了一声,“没法儿宰你。”

“何必知道结果呢,”魏婴笑眯眯道,“何况不论输赢,师兄都任你宰呢。”

其实他觉得自己已经赢了,不过澄澄要赌蓝曦臣就赌吧,他有什么是不顺着澄澄的呢。

……也不知道师父在殷都拿到需要的东西没有,他想早点结束一切带澄澄回家呢。

 

 

 

 

 

 

异世,云深,清谈会。

江晚吟着实没想到蓝忘机在那个状态下还能进入异世,而且他现在发觉自己之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世那个奶团子蓝忘机不知道可爱顺眼了多少倍——

“娘亲。”蓝忘机牵着他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央着他不要走。

江晚吟浑身寒粒乍起,难受得几乎要把身子缩到旁边江枫眠的席位上去了。

清谈会上的众人更是愕然地面面相觑,连蓝曦臣一向自如的笑意都僵在了嘴角——其实不管是谁见着原本在席上坐得好好的含光君蓦地越过大堂往江氏少宗主怀里钻过去都会吃惊的,蓝曦臣都算淡定的了。

“……阿澄?”江枫眠本来在与金光善客套,结果眼皮子底下蓦地来这么一出,他也没缓过来,看了看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到底是选择问儿子,“怎么回事?”

江晚吟真不知道现在怎么说才能拯救这个情况,杏眼转了几圈也没转出个合理的答案,死马当活马医地往蓝曦臣那里投去一眼,一眼便看到那人茫然的样子,心知那必是此间的蓝曦臣,并不知晓蓝忘机的情况。

……没救了。

“……娘亲。”蓝忘机并不知道这是哪儿这些人是谁,他只是睡醒了一打眼看见自家娘亲就先上来要抱抱,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个团子了,“不要走。”

他现在缩在江晚吟这里声音还算低,然而江晚吟真的怕极了自己再没有反应他一会儿会一屁股坐下来哭,再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大喊出一句“娘亲”来,那样不管自己也好蓝忘机也好还要不要做人了?

蓝忘机见他还是不理自己,薄唇一撇,眉眼一皱,果然是要撒娇的样子了,“娘……”

“咳!”顾不得腹诽他现在这幅样子多毛骨悚然,江晚吟猛咳一声,慌不择路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凉了就去添衣服!”

众仙首面面相觑,他们刚才似乎听见个“娘”字?江小公子又是怎么知道含光君冷了?不对,含光君冷就冷了吧怎么要先去找江小公子?

“忘机?”蓝曦臣到底还是看出来弟弟不对劲,试着唤了他一声。

然而江晚吟也很担心蓝忘机当着众人的面对蓝曦臣喊“父亲”,眼见着对方听见蓝曦臣的声音就要回过头去,他只得喊了一声,“……蓝忘机!”

蓝忘机听见娘亲喊自己目光自然是先来寻他,但是嘴被江晚吟捂着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眨巴眨巴着琥珀一般的眼睛,江晚吟却看不出几分水灵可爱了。

总之他没忍住又是一片寒粒竖起,暗暗给自己顺了顺气,心道不管怎样先把人带离大堂为好,于是放开他的嘴唇,僵硬地拍了拍对方已经不软也不小巧的背,压低声音哄道,“跟我去添衣服。”

蓝忘机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没明白娘亲为什么要给自己加衣服,但是他之前看着娘亲走的时候趴在小摇篮里难过极了,好不容易又见到娘亲更不愿意离开他了,于是张开手,“抱抱。”

“......”江晚吟觉得这个举动做出来还是蓝忘机丢脸一点,自己损失不大,所以尽力忽略了众人一副见鬼了的模样,但是......我他妈现在抱不动你好吗!你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

江晚吟耐着性子道,“.....自己走。”

怕自己惹娘亲生气,娘亲一怒之下又走了,蓝忘机怯怯地退而求其次,小心翼翼地对他伸手。

江晚吟当机立断,站起身来,对父亲先行了个礼,再对在场的仙首表示歉意,“江澄失礼,去去便回。”

话落便牵着蓝忘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议事大堂,留下满堂仙首面面相觑。

江枫眠出席清谈会无数次,眼下竟不知要如何化解僵局。

“令公子和含光君莫不是并非第一次见面?”金光善素来喜欢风流韵事,率先笑起来,此刻已经隐隐话里有话,“看起来熟得很呢。”

“金宗主说笑了,犬子初次离开云梦,”江枫眠也不确定自家儿子到底有没有和含光君见过,只是就自己所知阿澄并未出过云梦地界,何况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参加清谈会,坐在自己身边听着罢了,哪知道这一来就闹了这么一出,“想来.....是初次见面。”

“那看来是一段无人知晓的奇缘了,”金光善意味深长地笑道,“泽芜君以为呢?今日蓝老先生不在,倒叫我开了好一番眼界。”

蓝曦臣已经缓过来,虽不知晓弟弟出了什么问题,心里有些担忧但面上还是端得清正,“涣不知晓忘机的私事,许是见过吧。”

话是这么说,其实蓝曦臣已经确定了八九分,他记得忘机半年前为了只邪祟追到过云梦的地界,再看今日情形,说没见过其实他都不信,毕竟忘机不会随随便便跟别人开口要抱抱。

......忘机和别人要过抱抱吗?

蓝曦臣手中的茶盏一晃,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离席去看看比较好。

 

 

 

 

 

 

后厢房。

“娘亲,”蓝忘机挨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娘亲。”

江晚吟嫌弃地看着他越凑越近的俊脸,开始无比怀念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团子,甚至是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含光君本君,总之现在这个蓝忘机他怎么看怎么嫌弃,怎么看怎么难受。

“......你坐对面去。”江晚吟往后挪了些许。

“唔....”蓝忘机闻言俊脸上出现几分委屈,一低头又开始要吐泡泡。

“别!”江晚吟简直是看不下去,他怕自己等会儿忍不住自戳双目,“不是说了不准吐泡泡么!”

然而只要一开始训人江晚吟就又找回了主场的感觉,他当年没少训金凌,没等蓝忘机撒娇他就顺势接道,“我看我是管不动你了!你一会儿跟你哥回云深去,我不要你了!”

蓝忘机并不知道云深是哪,也不知道哥哥是谁,他就听懂了个娘亲不要他了,坐在原地吸了吸鼻子,喉咙里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有嘤咛声,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但是眼睛已经是水润起来了,眼见着江晚吟真的起身要走,忙伸手去扯江晚吟的衣摆,“忘机知错了,娘亲不要走。”

“娘亲不要走好不好.....忘机错了。”

江晚吟原是想着自己不能带着这个样子的蓝忘机在人前晃悠,打算出去找个人去请蓝曦臣,看能不能带蓝忘机回静室去,也没想真的训斥他,毕竟他要是动真格发怒了绝不会有哪个孩子还敢撒娇说话的,但也许是‘我不要你了’这句话对小孩子的伤害太大,蓝忘机竟然要哭了,江晚吟试着扯了扯自己被他牵住的衣摆,越扯蓝忘机攥得越紧,是真怕他走了。

“娘亲走了...忘机一个人害怕....”蓝忘机怕他不耐烦,说话声音都小小的,抽抽搭搭地还有些含糊,“娘亲不要走...”

江晚吟这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厮虽然顶着个比自己还高的身体,内里却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这又委屈又怯懦的样子,和金凌被训时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更软些,他略略回身看了蓝忘机一眼,蓝氏家袍都叫他又哭又闹地弄乱了,看起来狼狈得很。

说起来……自己之前的确是丢下他在杨氏的厢房待着,蓝曦臣一时半会也不会醒过来,这小家伙在摇车里坐着肯定会害怕的,江晚吟到底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了,叹了几口气之后还是坐回去,伸手把他身前乱糟糟的衣襟理了一遍,指尖顺着云纹锁边的布料滑过,将褶皱都一一展平,“不许哭,难看。”

蓝忘机抽噎了两下,一手攥着他的衣角一手试图去抓他还在整理领口的指尖,“娘亲不要走。”

江晚吟躲开他毫无章法的手,将领口的最后一处褶皱理平,“别乱动。”

“娘亲不要走,”蓝忘机牵不到他的手,苦着脸一遍遍地小声低语,“娘亲不要走。”

江晚吟总算把他收拾成表面上还能维持‘含光景行,蓝氏君子’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了点,方轻声应了,“.....嗯。”

蓝忘机不依不饶地确认,“娘亲不要走。”

“嗯。”江晚吟将‘嗯’字拖长了些,妥妥地哄孩子的语气。

“那娘亲抱抱。”蓝忘机试探着看着他,想要自己抱他又不敢,手在原地踌躇了几遍还是不上不下。

江晚吟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小团子蓝忘机,沉默了两息之后僵硬地伸手,“....过来。”

蓝忘机立刻窝过去,趴在他身前就开始乱蹭,闻到熟悉的莲花香气瞬间安定下来,“娘亲好香。”

江晚吟还在努力和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充斥的不适感做抗争,蓝忘机这么大个人抱上来他还是本能的在抗拒,毕竟他和蓝忘机并不太熟,蓝忘机动来动去的到处乱蹭他更是难受得紧,“香什么香,你不许乱动。”

蓝忘机吸着鼻子,他分明有闻到花花的味道,“娘亲...”

“叫你不要乱动了。”江晚吟眼见着自己刚刚替他整理好的衣物又乱成一团,没好气地伸手去捻平那些他折腾出来的褶皱,理着理着发觉他连抹额都蹭歪了,“抹额歪了,自己理一下。”

“抹额?”蓝忘机不解。

“头上那个。”江晚吟头也不抬。

“娘亲,”蓝忘机闻言下意识地去探自己的额前,“抹额有何用?”

“一般人做装饰,”江晚吟还在与他领口处那道压褶抗争,随口道,“你们蓝氏拿来送人。”

蓝忘机摸摸抹额上的云纹刺绣,“那忘机送给娘亲。”

“不行,”江晚吟冷淡地拒绝,“云纹抹额只能送给你喜欢的人,别乱来。”

江晚吟的指尖最后一遍拂过他的领口,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蓝忘机捉住了手,怔忪间一条窄窄的云纹抹额已经覆上他白腻腻的腕子——

“忘机最喜欢娘亲。”蓝忘机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云纹抹额在他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娘亲太瘦了,抹额缠呀缠呀怎么也缠不完,他就笨拙地打了个结,“云纹抹额给娘亲,忘机也给娘亲。”

“......你搞错了!”江晚吟吃了一惊,忙不迭把手抽出来,要去扯腕间那根抹额,“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蓝忘机却不依,牵了他的腕子放在怀里揣着,一副要藏起来的样子。

“啧,”江晚吟抽了抽自己的手,“你什么时候想成亲了再送,现在不行,给我取掉!”

蓝忘机疑惑道,“成亲是何物?”

“成亲不是何物,成亲是......”江晚吟顿了顿,“成亲是你找了个喜欢的人,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忘机喜欢娘亲,”蓝忘机理解完他的话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对,“一辈子和娘亲在一起,所以抹额给娘亲。”

江晚吟差点一口气岔在喉咙里,“小小年纪乱讲什么!给我把抹额戴回去!”

“给娘亲了,”蓝忘机眨巴眨巴眼睛,“忘机没有了。”

江晚吟做了个深呼吸,劝自己不要和两岁小孩计较,何况抹额在他手上其实问题不大,说是捡的都行,但要是蓝忘机额上没有抹额,论谁见了都会乱猜的,他指指蓝忘机腰间的乾坤袋,“这里头应该还有备用的,你给我戴上。”

蓝忘机好奇地盯着那个小袋子看了一会儿,一只手揣着江晚吟的腕子,一只手去扯腰间的乾坤袋,毫无章法地一股脑儿都抖搂出来,符纸,琴弦,剑穗,剑谱,倒也有备用衣物和抹额不错,但除此之外还有些江晚吟没想到的东西——

......这根绣九瓣莲的紫藤色发带莫不是他年少惯用的那一根?这还是阿姐亲自绣给他的.....还有这颗清心铃....江晚吟捻着那颗清心铃看过一圈,发觉那是自己的清心铃无疑,莲花底座上刻着一个‘澄’字。

江晚吟还没理解眼前的情况,结果蓝忘机已经趁他怔忪的短短两息之间,把刚找出来的两根备用抹额都缠到他腕上去了。

“忘机最喜欢娘亲,抹额都给娘亲。”蓝忘机讨好地晃悠着他的手,满意于自己的杰作。

“......”江晚吟捏着自己腰间的三毒剑柄,“你要不和我打一架算了。”

千钧一发之际,房门被轻轻扣响,“江公子。”

江晚吟立时眼神一凛,门外站着的人想必是蓝曦臣,他略略坐直,将蓝忘机扶正推开,“乖乖坐着,我马上回来。”

不等蓝忘机回答,江晚吟站起来,快速整理过一遍被蓝忘机蹭乱的衣物,转过寝间到了正门,却只打开道仅容自己站立的空间,“泽芜君。”

“江公子,”蓝曦臣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在他身上掠过一遍,最后停在他腕间那三条云纹抹额上,“忘机可在?”

“.....”江晚吟的目光随他一道落在自己腕上,在心里把蓝忘机骂了有百八十遍不止,顺带骂了一遍自己粗心大意,“...他在。”

蓝曦臣还是那副轻笑,“那涣可以进去看看吗?”

“...他...我...”江晚吟尚在思忖。

“江公子别怕,”蓝曦臣心细如发,对于江晚吟快速整理出来的仪容还是看出了细节上的凌乱,自觉心下了然,“叔父不在,你说与涣听就好,涣自会与叔父斡旋。”

“....此事很难解释,”感觉哪里不对的江晚吟蹙着眉,但是并不心虚,“泽芜君若是信我,什么都别问,带他回去再等个几日,他自然会好的。”

“......咳,”蓝曦臣看着他鬓边微乱的碎发,略略移开眼睛道,“江公子,涣自当守口如瓶,只是......忘机?”

江晚吟伏在门上的指尖蓦地一紧,差点扣进门板里,只因蓝忘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寝间溜过来,不问自取,轻车熟路地抱住自家娘亲,委屈地蹭蹭,“忘机一个人害怕。”

完了,他三毒圣...哦现在还不是,他江氏少宗主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今天了。

“咳,”蓝曦臣颇有些赧色,略蹙着眉轻咳一声,“忘机,不可白日宣淫。”

 

 

 

 

 

云深的夜静谧而冷清。

江晚吟支着头歪在榻上,身心俱疲,他好说歹说总算让蓝曦臣答应了他会暂时瞒着蓝启仁,这要是叫蓝启仁知道了,蓝忘机以后怕是做不回那个‘含光景行含光君’了。

蓝忘机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戳在他的嘴角边上,努力将那片薄薄的唇提起来,说出那一天他想要告诉娘亲但是最后没有说出口的话。

“娘亲,笑,好看。”

江晚吟垂眸,轻轻拍了下他不安分的手,“不许闹。”

他可笑不出来。

蓝忘机一直不看懂他,关于娘亲眉间时常萦绕、消散不去的忧色和稍纵即逝却分明存在的杀气,他只能摸摸娘亲的脸-------

“娘亲不怕,忘机会保护娘亲的。”

“忘机会一直在娘亲身边的。”

便是成年蓝忘机说这话江晚吟也是嗤之以鼻的,蓝忘机虽实力在他之上,他却并非不能自保,何况这小家伙现在什么都不会,江晚吟好笑地拍拍他,把刚剥好的一小盘果子端到他身前,“你以后长大了要自己出去闯荡的,可别挨着我。”

蓝忘机腾出一只手接过他端来的果子,却依旧盯着他清凛的眉眼,一动不动。

“可忘机是娘亲的宝宝。”

“忘机要一直和娘亲在一起。”

……你是个什么身长九尺的宝宝啊。

江晚吟忍俊不禁地捂着嘴,到底是没憋住自己的笑意,一声轻笑从喉间蔓上来溢出薄唇贝齿的缝隙,那双杏眼微微一弯,眼睑都生动圆润起来,能惊动信步闲庭的白鹤飞腾四起,亦能安抚冷风在帘外少裁去山海几逾,他素日里都是傲雪欺霜的清冷寒意,教训起人来更是锋芒毕露的刀剑血意,笑起来却能将傲骨与恩怨和解,刀光剑影里的无边诗情,冰天雪窑内的杏花春雨。

蓝忘机的指尖停在那方温软的眉眼,不受控制地摩挲起来。

娘亲....好看。

“我问你,”江晚吟躲开他的手,眉眼稍霁,故意逗他,好整以暇道,“要是我和蓝曦臣你只能选一个,你跟谁走?”

“娘亲和父亲要分开了吗?”蓝忘机蜷着指尖,眨眨眼。

“你别管,”江晚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只能选一....”

蓝忘记放下手里的果子,牵住他的手。

“忘机要和娘亲在一起。”

他半点犹豫也无,丝毫没有寻常小孩子纠结爹爹还是娘亲的情状,江晚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乐趣,扯着嘴角伸手揉揉他。

得亏蓝曦臣不在场。

 

 

 

 

 

 

 

 

蓝曦臣原该在场的,只是猝不及防被意外之客乱了步履。

蓝曦臣醒来发觉周身神清气爽,病痛全无,再一环视周围陈设便知自己已不在现世,此处是云深,他想必是又占着其他‘自己’的身子了。

也许晚吟也在呢......他想见晚吟。

蓝曦臣起身,收拾妥当后便推门离去,只见夜幕一片深沉,晨星寥落,他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甚在意,他要先找到晚吟。

他也不知若是真的见到晚吟,他能说什么,反正....好像命运用冰山融水洗练的清澈开头,交到他手里,好像也只能写出无疾而终的混沌结局。

他不是江郎才尽,他分明有千般风月万种深情,能为你写出最动人的诗句,可是他身不由己,无法执笔。

蓝曦臣看着自己一身蓝氏衣冠,突然觉得它有千斤重量。

他慢慢地呢喃低语——世间迷题千万,他只想知道,相思怎放下?

“相思怎放下....?”蓝曦臣停下来喃喃自语,摩挲着窄径边一支剪秋罗新长的娇花。

“不如不放。”

蓝曦臣回身看去,目光触及那身宗主衣冠后陡然一惊,“......父亲?!”

青蘅君指尖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父亲时常夜半来照拂母亲的花吗?”大概是血浓于水的联系,虽与父亲不熟悉,蓝曦臣却不拘谨,只是依旧规矩知礼。

青蘅君淡淡摇头,“只在花季。”

蓝曦臣也就不再问,不再问他为何深夜出行,不再问他为何破禁,他知道父亲已经为母亲破过今生最大的一次禁了,余下的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青蘅君轻抚怀中拂尘。

他为夫人明知故犯无数次,自觉愧对先祖,却不愿愧对自己的心。

他也不自诩皎皎君子,不自诩世家典范,他就是红尘凡间一俗人,想要他的心上人,想要她在身边,想得到她心中的渡口,得归他的不系之舟。

红尘多薄情之事,岁月始终颠簸,若是好容易在人世里看见那一点为之倾心,如何甘心放弃?

他们蓝家多得是为情所困的糊涂人,看着聪明出世罢了,只是他尝过了何为倾心何为动情,宁愿为情所困身陷囹圄,也不愿回到那片荒芜又冰冷的隐世里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悔不悔。

夫人就在他云深这方天地里,他这一生却未再得见夫人的笑容。

“说说吧,”青蘅君垂眼,用拂尘手柄轻轻敲一敲石案,“曦臣的相思。”

“.....他叫江澄,字晚吟。”蓝曦臣沉吟片刻,随后轻声念出心上人的名字。

“晚是西山晚霁的晚,吟是低吟浅唱的吟。”

“听起来是位雅致的姑娘。”青蘅君并不怀疑儿子的选择,轻轻点头。

“是位公子。”蓝曦臣清浅一笑,并不隐瞒,“云梦江氏的小公子。”

“曦臣认识他已久,知他柔软之处,知他可爱得紧,虽位高权重,却是面冷心不冷。”

“在他身边的时候,曦臣觉得什么都好,日要明媚两分,月要清亮一段。”

“曦臣自觉是挑剔的人,只是见了他就犯傻,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连叔父的话都听不进去,连蓝氏祖训都放不进心。”

“不瞒父亲,曦臣...自异世而来,醒来第一件事,也只是想见晚吟。”

青蘅君安静地听他娓娓道来,并不在意他的异世之说,左右都是他的孩子罢了,他看着自家儿子提到心上人整个人都明媚起来的样子,轻声作结,“看来晚是相逢恨晚的晚,吟是沉吟未决的吟。”

蓝曦臣蓦地局促起来,“......父亲。”

“不必顾虑,我要问话,曦臣只管答,”青蘅君略略敛了神情,字句清晰,“若是放弃云深,曦臣可会后悔?”

蓝曦臣不明白他从何处看出自己的顾虑和痛苦,一时怔忪,反应回来时已是默默伏地请罪,“曦臣有负重托,请父亲降罪。”

“你已然生出执念,道心不定,”青蘅君的拂尘自他眉心略过,轻轻敲了敲他,“除去云深,我想不到你还会如何犹豫。”

“我说了你不必顾虑,答话就是。”

“.....曦臣不知。”蓝曦臣很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虽大逆不道,可是他不愿撒谎。

青蘅君似乎对他的答案意料之中,并无反应,只是再问,“若是放弃晚吟公子,曦臣可会后悔?”

蓝曦臣的双眸在那个瞬间彻底清澈明晰起来。

他真的不知道放弃云深他会不会后悔,可他知道,放弃江晚吟,他一定会后悔。

这个问题答案是如斯清晰,如斯肯定,不需要质疑和考虑。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想让你知道他曾经在深夜无人时于宣纸上描画你的身影,尝过你最爱的杏花白配莲子汤饮,在厢房等待的时候数过你帘外新栽的花梨,他为你学会了盛夏云梦茶摊上叫卖的梅子碎冰,为你新醅过绿蚁,烧制过红泥,为你写过的相思书信每月总有九九八十一,为你余生恨不能用相思作序,为你精卫填海,为你数过辰星,可他说出来的部分总是浅,怕你不敢承情。

你是受了伤,余生都在流血的人,他不想吓着你。

可他现在想把这些相思爱意、执念嗔痴都让你品。

他要和你说,即便大厦将倾,朝不保夕,即便仙门百家都要滋事寻衅,他也还是想要陪着你。

云深......云深....云深是重要的,可他这一生,或圆或缺,或苦或甜,原来还是只想在你身边,想要你江晚吟。

他得去告诉你。

他得去告诉他的心上人,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你等他一会儿,他需要....来不及了,慢着,慢着,他还没见到晚吟,再给他一点时间。

“父亲。”蓝曦臣蓦地站起身来,目光急切。

青蘅君看着儿子,轻轻一点头,目光里有应允,“去吧。”

“何人深夜在此?”

蓝曦臣本是立刻要往院门那边匆匆而去,夜色里却传来清冷的一声疑问,语气咬字无比熟悉,他根本不需要确认和反应。

你的一切都在他骨血里镌刻深邃,蚀骨迷离。

他当着父亲的面抱住了心上人。

“晚吟,涣有些事一定要现在就去解决,”蓝曦臣紧紧抱着他,声线因为某些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而轻颤,“等解决完,我就来找你。”

“晚吟,等我。”

江晚吟有些怔忪,他原是要去后院那边寻些吃的,他厢房里还坐着个饿了要吃奶、不肯睡觉的蓝忘机,途经此地听到些声响才进来查看,谁知这一下子扑上来一个蓝曦臣,他还未明白蓝曦臣的意所指,只反应过来这一定是现世的蓝曦臣。

......缘何这样慌乱呢?

江晚吟伏在他肩头,杏眼眨过几遍,到底是没说话,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迟疑地轻轻回抱了一下面前的人,意图安抚他战栗的声线,然而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臂弯下蓝曦臣整个人细微的颤抖。

“等我。”蓝曦臣最后在他耳边念过这两个字,说不清是恳求还是期许,容不得他解释太多,他已经脱离开此间自己的身体。

江晚吟垂眼敛去眼底的情绪,正要松手,他可不能和此间的蓝曦臣再生出什么事情,青蘅君却先他一步挥出拂尘,一道微光没入蓝曦臣眉心,使其陷入昏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的孩子大概是理解不了眼前这个场景的。

江晚吟来时就看到了院外那条道上的剪秋罗和玉兰,再细细看过他的面容,随即将蓝曦臣扶过去靠在院内的石桌上,复朝他一拜,“见过青蘅前辈。”

“你就是江晚吟,江小公子?”青蘅君上下看过江晚吟一遍,目光却不令人拘谨,倒是慈爱有余。

江晚吟微微一怔,低声驳道,“...我不算小了。”

“你们还年轻,路还很长。”青蘅君依旧是温和清浅的神情,淡淡回应。

江晚吟不知如何作答,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青蘅君当年也是世家第一公子,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于是略一沉吟,有些迟疑但还是问道,“晚辈有问题请教,前辈可知殷都杨氏?”

“我知道。”青蘅君似乎有些好奇他的问题,点点头。

“殷都近日受异兽蠃鱼所扰,”江晚吟说完之后又补上一句,“是我和蓝曦臣那边的近日,不是此间...敢问前辈可有解法?”

“......”青蘅君闻此言眉间稍冷,稍纵即逝,“我早劝过杨宗主不要捕猎蠃鱼,果然还是....一报还一报。”

“前辈知晓原委?”江晚吟跟进一句。

“蠃鱼骨胶能令肌肤好颜色,”青蘅君嗤了一声,“杨夫人所求罢了....也罢,如今杨氏家主是哪位?”

“杨氏次子杨原拯。”

“这倒是个实诚的,”青蘅君略略点头,“也罢,你命他亲自画云笄符纸一十八张,焚烧时默念渡劫梵咒,连烧七七四十九天,此劫可解。”

“多谢前辈。”江晚吟听罢,在心中默默记住,对他再作一揖。

“你身处别世,倒还心系苍生,”青蘅君赞许,“果然是江氏。”

“晚辈并无江氏风骨,”江晚吟只是摇头,“此番所求皆是为了自己。”

“我不知江氏风骨为何,赞你而已。”青蘅君抬头望进夜幕里的十五冷月盈盈,后半句已是低语,“却也不晚,已然决定。”

你在他身边,比在云深舒心,若他就是你的道,你想必道心无比坚定,我是蓝氏的家主,却也是你的父亲。

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的。

何况.....他觉得启仁会明白的,不是情,而是义。

江晚吟明白过来青蘅君所言原是赞他有世家风范,一句‘果然江氏’只是认可了江氏的世家名门地位,他也就受了,却没听清青蘅君轻声念叨的内容,“....前辈?”

青蘅君摇摇头,手中拂尘掠过一方夜色,温柔明净。

“江公子。”

“于曦臣而言,这世间所有通往极乐通往欢愉的路,都比不上尽头站着你的那一条。”

“他若是为你披荆斩棘,放弃桃源,你可愿意委屈委屈,栽在我蓝家这个不成器的长子手里?”

 

 

 

 

 

 

 

 

现世,殷都,亦逾城。

蓝曦臣先江晚吟一步离开异世,自然先他一步醒来,杨氏弟子清晨来报时,说是天未亮时来看过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而江晚吟也没来得及回答青蘅君的问题,其实便是能再多呆十刻他也回答不出所以然来.....蓝曦臣要自己等他,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等法,这些事情乱糟糟的缠作一团,他什么也理不清。

所有事情里只一件非常清楚,他眼下得先回云梦,否则阿凌阿澈那边时间会有些紧张。

总之蠃鱼之事已了,他已经将青蘅君所言之法告诉杨原拯,何况其实蠃鱼之事并非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最多只能算得上是为了还越子渊的情。

于是江晚吟一边腹诽蓝曦臣到底是不是蓝忘机的亲哥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回去一边抱着小团子蓝忘机踏上了回云梦的路,他的乾坤袋里装着此行来殷都的真正目的,至关重要,为此他甚至在乾坤袋内部设下结界,以防万一。

只是蓝忘机比之前更黏他了,每日醒来若是第一眼看不着他都要奶兮兮地喊他,睡觉也是要他千哄万哄地保证自己不会丢下他走了才肯睡,更不要提他日日要问上三五遍‘娘亲,忘机给的抹额在哪里?’‘娘亲,为什么不系忘机的抹额?’,委屈巴巴的,鼓着小肉脸不开心,江晚吟烦得要命,只得在乾坤袋里翻了翻他之前在岩洞里替蓝忘机收起的衣物,成功翻出蓝忘机当时戴着的云纹抹额,不情不愿地绑在手腕上。

头两天蓝忘机还乖乖地缩在江晚吟怀里一边吮着乳糖一边揪着抹额的末尾确定它还在娘亲手上,直到今天他的问题突然变成了,“娘亲,为什么只有一条了?”

江晚吟想把他塞进乾坤袋里。

好在今日大概是最后一日了,江晚吟算算路程,他此刻已经翻越云梦边界,自木兰山脚下走的话,大概夜半寅时能到莲花坞,他并无意让蓝忘机醒着陪他,可是那小团子坚持不睡觉,他哄不好,只能将小家伙裹了个严实抱在怀里,省得叫夜风吹着凉了。

三毒一向迅疾,他在长风中御剑而行,遥遥能望见莲花坞灯火通明,只是江晚吟实在有些抱不动蓝忘机了,索性落地放他下来,揉了揉酸麻的手臂,有意歇一歇,左右接下来走过去也行。

“娘亲——”蓝忘机扯了扯他的衣摆,指着前面。

江晚吟有些疲惫,但还是耐着性子顺着蓝忘机所指看过去,这才发觉那沉沉夜色里的素白衣襟一袭。

那里站着一个蓝曦臣。

“晚吟。”蓝曦臣提着灯笼,在这条往莲花坞去的必经之路上站着,只是他等了太久,那灯不亮了。

他提了一盏灯去找你,翻山越岭,他找到你的时候,灯都叫夜风浇灭了,可是你在他眼前,于是他的眼眸散尽晦暗,亮如晨星。

他不曾知晓何为青梅竹马,何为一见钟情,可是他知道何为情窦初开,何为情根深种,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往后余生里,细水长流、柴米油盐都是你。

他一定要来,他确定你值得他的心。

他不要了,他什么其他的都不要了,他也不是无牵无挂,也不是无欲无求,只是他贪恋的一切人间烟火,真的不偏不倚都带着你的身影,将你的眉目作山河,将你的唇线作人间,将你指尖起落,腰肢轻旋都作四季绵延,他自觉能一生看不厌。

他爱你已久却从不生厌,只觉历久弥新,老而弥坚。

“晚吟,涣想清楚了。”

蓝曦臣将手里已经陷入黑暗的灯笼丢弃,他快步上前,揣着素白衣襟下一颗前所未有勇敢,前所未有自由的心,他靠近心上人,像是靠近了此生爱恨嗔痴的索引,他执起心上人的手贴在心口——

“涣只要你。”

这句话落在耳边的时候,江晚吟远远地望见他身后浩瀚繁星献礼,无边黑夜退隐,一眼过去,只觉万里长空将明。

在这个世上,有不顾一切为他奔赴而来的人了。

他眨了好几次眼,觉得破晓的天光将眼睛刺地酸疼,哑着声音问蓝曦臣,“....不是要我等你么,怎么自己跑来等我?”

“等不及要见晚吟,”蓝曦臣转而抱住他,“是涣没出息。”

“什么事那么着急要走?”江晚吟闷闷地,在他怀里累得不想动了,“你伤没好,和我一起回来也行的。”

“.....涣想来见晚吟,”蓝曦臣拥着他单薄的脊背,在他耳边轻声道,“蓝涣,蓝曦臣想来见晚吟,不是泽芜君,不是蓝氏宗主。”

“......”江晚吟反应了两息,这才发觉他身着已非蓝氏宗主服,连蓝氏家袍都不是,只是一袭干净简单的素衣,“你又和蓝先生说什么了?”

蓝曦臣摇摇头,“不重要。”

“不重要?”江晚吟想捶他,一想他背上胸口还都是伤又下不去手,好气又好笑,“你宗主衣冠都没了还不重要?”

“不重要,”蓝曦臣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像是要他安心一般,“没有晚吟重要。”

江晚吟眯着眼睛,他似乎在蓝曦臣怀里闻到一丝清浅的酒香,“....你是不是醉了?”

“醉了,”蓝曦臣轻轻抵着他的额间,“晚吟的眉眼烈酒似的,比杏花白后劲都大。”

“涣竟是醉得醒不来了。”

“胡说,”江晚吟蹙眉,伸手去探他的脸,想知道那处烫不烫,酒劲儿是不是上来了,“你几时又喝过杏花白?我记得蓝氏禁酒。”

“涣喝过很多杏花白,每次想晚吟想得承不住的时候,就喝一坛。”

蓝曦臣微微一顿,喉间溢出低沉喑哑的柔软笑意。

“涣从很久以前,就不是那个霁月光风的泽芜君了,只是晚吟不知道。”

“家规呀,祖训呀,让晚吟这湾烈酒和秋水一浸,涣简直找都找不着。”

“晚吟,”他撒娇似的蹭着江晚吟的肩颈,“涣每次想你睡不着的时候就数星星,昨夜数过八千三百一十二颗,晚吟你问星星们,它们若是今夜也在,保不齐都知道涣的心意。”

“....涣如今无家可归了,晚吟留着涣吧。”

江晚吟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看了看还扒拉在自己腿边的蓝忘机又看回蓝曦臣,这拖家带口的他要怎么回去.....蓝曦臣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深不知处啊,那可是云深不知处啊。

你何必用自己的一切为他丈量爱意深浅。

蓝曦臣埋在他肩颈里,觉得自己挨着了一团棉,他惬意地再靠近了一寸。

他很清醒,他如今大概能陪晚吟喝两坛杏花白罢,他清醒地记得自己如何与叔父作别,如何离开云深,离开他自小熟悉的一切。

一天以前。

“曦臣自知有错,”蓝曦臣跪在堂下,脊背挺得笔直,座上的蓝启仁面色不虞,眉头深锁,“请叔父责罚。”

蓝曦臣已经跪着自省许久,可他这个侄儿因何多日辞家不归,堆积宗务,蓝启仁心里并不是没有底,早在江晚吟为魏无羡之事来云深请教时他就看出几分端倪,当日三道戒鞭,他更是明白那最后一鞭并未让其回头,他看向侄子的清明坚定的双眼,一语中的,“我已经罚过,而你并不知错。”

“若叔父所言是晚吟,”蓝曦臣自然明白他所言为何,也不闪躲,“曦臣此生不知错。”

“曦臣。”

“你和江宗主不是一路人。”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他说这话,蓝启仁并不如何生气,他只是担忧,沉重的担忧,他的兄长青蘅君,带回兄嫂的那一日,又何尝不是如斯坚定如斯深情,他却不知道兄长最后到底是求得了还是未求得,“江宗主和你母亲,也不是一种人。”

他是不愿意这个侄儿再走一趟了。

“晚吟自然不一样,”蓝曦臣依旧跪得笔直,只有修长的指攥紧了又松开,“可是曦臣和父亲也不一样。”

“在我这里,晚吟拥有绝对的选择权。”

“而我只是要到他身边去。”

蓝启仁眉心微跳,他也算历经仙门几代浮沉,自觉有看人的眼光,他眼里的江小宗主倒是当得起江氏的九瓣莲之说,虽为人冷冽不可亲,但品行修为都在上乘,可江小宗主绝不是什么能豢养的青莲,他从厚厚淤泥里长出来,即便是瓣尖儿都是绯色和剑光一齐泛着,看似纤细柔软的根茎也是宁折不弯的傲然。

江小宗主活得太过锋利,伤人伤己,难得很。

“曦臣....”蓝启仁轻叹一声,“你知道青莲这种花,折下来是活不了多久的吗?”

蓝曦臣摇头,笑意微苦,“曦臣怎么舍得折他,便是撑一条船,在他身边守着就心满意足了。”

“守着他?”蓝启仁眉宇间终于得见厉色,“如今云梦的局势是如何凶险,我当日要你安分守己,不做逾矩之事才是最好的办法。”

“江宗主品性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可是夷陵老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蓝氏一旦站队介入,仙门百家并不会考虑你是不是因为江宗主,他们只知道江氏有个杀人无数的夷陵老祖。”

“曦臣,你是要带上蓝氏的百年清誉一起赌吗?”

“曦臣今日回来,就是要和叔父说这些的。”话题终于到了最艰难最痛苦的那个死结,蓝曦臣也无法故作轻松,但是他心中自有正道,字句掷地有声,“江氏声望在仙门百家中素来清明,在云梦更是受百姓爱戴,乱葬岗一役中又是如何出力,众人有目共睹。”

“若非当日众人苦苦相逼加上局势所迫,夷陵老祖现在也不会在莲花坞,何以仙门百家知恩不报,倒戈一击?”

“何况仙门百家皆知夷陵老祖已不在江氏籍内,为何一概而论?”

“其心昭然若揭,蓝氏若坐视不理,岂非与君子之义背道而驰?”

“于大义上,蓝氏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蓝启仁咬着那四个字,掌中戒尺在案上厉声一劈,凝视着蓝曦臣的面容,“你所言这些倒是真,可是这要冒多大的险,要赌蓝氏上下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不会不知晓。”

“曦臣,你当真问心无愧?”

蓝曦臣知晓话已尽,端正地伏地拜过,再抬首依旧不改神情,“曦臣的确夹带私心,无可辩驳。”

“可所爱与道并不相悖,曦臣问心无愧。”

“何况曦臣并不是要带上蓝氏一起。”

他已经站起身来,当着他自小最敬重的叔父的面除去蓝氏抹额,除去宗主衣冠,内里是干净简单的常服便衣,他早知不会有结果,也就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叔父,曦臣一生未曾任性,未曾忤逆,唯这一次,唯有晚吟,恕曦臣难从命。”

“就我一个人也好,我要到晚吟的身边去。”

蓝启仁看着侄子,发觉他身上似乎带着前所未有的生机和朝气,仿佛他方才做了此生最斩钉截铁、无怨无悔的决定,连灵魂都要超脱都要焕然一新,而蓝曦臣最后对他行了端正地一礼,转身离开,毫不犹豫且一刻也等不及似得,蓝启仁甚至能感觉到朔月出鞘的灵力。

罢了,他真是不想管自家这两个侄子了,一天天的谁也找不见。

蓝启仁摩挲着手里的戒鞭上那一行端正的刻字——

“君子之自行也,动必缘义,行必诚义。”

这是蓝氏的祖训之一。

而他素来知晓江氏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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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星期被各种考试搅得精神错乱(bushi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数学为什么那么难???

话说这个异世的澄是小蓝蓝的(小蓝蓝好难得有一次姓名2333

小小蓝蓝:娘亲过来绑抹额

小蓝蓝:我的备用抹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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